梦游君君君

心上人永远年轻

从《春雪》小议三岛,兼论绫仓聪子

腊酒233:

 @荒 

先奉上荒卿的两篇作品地址,可见诸其博客;我私自概括了题目,见谅:

1、作家与作家、作家与作品

2、《春雪》与《奔马》的杂谈

感谢荒卿在我发问之后一系列用心的思考,您寻找资料、完善观点的诚意满满,实在令我诚惶诚恐!拜读了您的观感,受益匪浅!

相形之下,我就显得不是那么有诚意了:既没有完整的读完《丰饶之海》,《奔马》更是一直没读过;也没有看过什么论文。前几天去福州路,跑了上海书城和古籍书店都没有文洁若译本《春雪》,但正巧遇见一本论著《三岛由纪夫的世界》(魏策策著,商务印书馆),在回家的高铁上粗粗读了几页;因此,我就凭借这一点点前人的研究,加上我自己对《春雪》的一点揣摩,做一点小小的总结和推测。

如此的失礼,请荒卿原谅我的种种幼稚和不周全。【鞠躬!


一、关于《春雪》和三岛


实际上关于这本书我一直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受见识、经历和本身理解力、表达力的束缚,一直浅显的停留在安利剧情的层面,书中深刻一些的人性,恍若烟笼寒水,一直只有模糊的感觉,因而不敢妄议;况且还记得高二时大家到讲台上分享暑期阅读体验,我滔滔不绝的讲了半晌,也只有一位同学认真的听了进去,并且在课后和我一起讨论男主角的“变态”心理。

因此可见,世上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书友相会,否则就是知音少,弦断无人听。(此处再次感谢荒卿!)

首先附议荒卿在文中提到作者和写作的关系,即,凡是稍微严肃一点的作品,必然是包含了作家本身的理想的。

特别是对于三岛这样,必须通过艺术创作这种手段,来表达自我、追求、确认自己的独特存在的作家而言,他必须在作品中倾注自己的追求,因为,作品对于他的重要性,几乎就是全部,那,就是他的存在的分身

正如荒卿在文章开始所言:

 

世界观与风格的构成必然与其(作家)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现实的,亦或是憧憬之中的。

    

这也将是我的行文角度。以下我将结合《春雪》书中几处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作例子,以说明三岛由纪夫的精神追求,主要包括其生的理想和死亡幻想,并由此对书中角色的心理作一点揣测。

因为我没看过多少学术性文章,所以就说大白话了。

三岛由纪夫的精神追求:在生与死的仪式感的美中,确认自身的存在

生与死,看似矛盾的两种状态,却是从生命的存在之初就注定了是相辅相成的,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无论是西方文明中古希腊的酒神与日神的隐喻(后世被各种引用,特别是在近代被尼采叔本华等展开,弗洛伊德在《超越唯乐原则》中总结为“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还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以庄子为代表的“鼓盆而歌”、“枕骷梦话”(《至乐篇》),或是来自南亚大陆的佛教的轮回不灭思想,虽然侧重点不同,但是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生和死对于验证人的存在的重要性

日神的热情、生命力与酒神的放诞、毁灭,正对应着灿烂的生、绚烂的死,这两种美的载体。

(一)生的理想

key words:存在、肉体、青春、武士道

三岛本人出身没落贵族,直到十三岁都被强势的祖母拴在狭小的病室中抚养。他的童年是孤独的、与世隔绝的,只能同女孩玩耍,因此到学校中开始群体生活时,因为孱弱的身体和纤细敏感的个性遭到排斥。为此,比之以前在花园中“隔着铁栅栏观望在外面流汗玩耍的男孩们”时,身处人群中的他更加渴望得到认同、渴望印证自己的存在感

优秀的学业和写作能力,帮助他实现了这个理想。因此说,写作(包括后来各种形式的艺术创作)对他而言意义重大:1/写作内容满足了他的理想世界、理想人格的幻想;2/通过写作,他验证了自己的存在

那么,三岛的生的理想,主要内容有哪些呢?

1、肉体美

男性阳刚的肉体,女性纤美的肉体,都是审美的对象。

2、力量

特别是男性的身体的力量。

3、“纯粹”的精神,具体表现为对武士道的追求

没有一种支撑着人、引导着人前进的理念或精神,活着就是行尸走肉,就等于不存在

我想强调的是“纯粹”。例如,《春雪》的清显,他是一个很单纯的少年,他知道聪子爱着自己,也知道自己深爱着她,但是他的理想是“不走寻常路的禁断之爱”,他就这么纯粹的去践行这个理想了。这和为自己的武士理想、天皇理想殉身的勋同三岛本人,在感情的纯粹和强度上,是完全一致的。

简而言之,就是成为像太阳一样纯粹的、耀眼的、发光发亮的存在。

通俗的讲,就是活着的时候找存在感。

(二)死的理想

这一点在荒卿的两篇文章中已经有具体的围绕“向死而生”的论述,我就不作赘言了。

此处只在童年记忆对人一生影响、和心理学的角度说明三岛式死亡审美的由来:

祖母对其衣食住行进行严格的限制,使其时刻处于“对象丧失”的焦虑中;他渴望新鲜的空气、灿烂的阳光、吵闹的伙伴和男孩的玩具,但爱而不得的失望时时笼罩着他……无果的追寻产生了内心的幻灭感;这种由焦虑产生的幻灭感是三岛的个性发展轨迹;幻灭的结局也因此成为他作品故事情节的最终归宿。

p17,《三岛由纪夫的世界》

内心的幻灭感是什么?就是绝望,进而产生向死神寻求帮助的渴望。


通俗要言之,就是在“死”这个仪式中找存在感。


二、关于绫仓聪子的一点思考

历代研究者和读者似乎都把关注的重点放到了清显的心灵世界,而忽略了他忠诚的爱人与支持者、清显的镜像,同时也是他美的理想的绫仓聪子(聪子同时也是三岛的理想,见《旧宫家追本溯源——北白川宫》):

义恭的同学兼好友,就是鼎鼎大名的三岛由纪夫。三岛少年时爱慕祥子,还以此为素材创作了短篇小说《玉刻春》。三岛晚年的长篇巨作《丰饶之海》的第一部《春雪》中的女主角——绫仓伯爵家的千金聪子小姐,据说也是以祥子为原型的。

1、忠诚的爱人与支持者

抛去《天人五衰》的结局,《春雪》中的聪子,从头到尾都在帮助清显实现他对美的追求。

这一点与《奔马》中的女主角慎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慎子爱他,表现为独占他,因此背叛了他,使勋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而聪子,从始至终都像成熟的长姐一样意识到清显的需要,意识到她需要支持清显实现他的理想,即使聪子知道他的理想是多么可笑的、滑稽,出于年轻人的卑微的自尊和现实的虚妄!

她认同了清显对禁忌恋情的追求,并且成为他的共犯,

“我不希望您把我想的那么规矩。的确,我的家庭是最正派的,但今天晚上,我却参与了犯罪。”

“不能这么说!”聪子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只是清少爷和我两个人的罪过!”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庇护本多,实际上却闪烁着他人无法插足的冷峻而矜持的光芒。本多知道,聪子把这个罪过当作是一座只有她和清显居住的小小的水晶离宫……

(p254,译文唐月梅,2011印刷版)

即使是选择落发为尼,发誓永不再见,似乎也有那么一点成全清显“为了无法挽回的爱情而壮美地死去”的心意,而并不是为了她自己在世间已无处容身的缘故。因为,堕胎之后,选择和清显私奔,也未必是不可以实现的,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不优雅的、不审美的。

2、清显的镜像

她支持清显的动机,恐怕并非全然出于她对清显的一往情深,她自己也是一个这样的、追求禁忌之美的存在。

这一点在前半部分或许体现的并不明显。在某种程度上,特别是和皇室订婚以后,她陷入了绝望的境地,很可能就完全变成了比清显还要极端的一个爱情殉难者。爱情本来已经成为了一种求不得的存在,内心极度压抑。那么清显的转变,为她带了一丝希望。这一丝丝希望,令她的压抑爆发,个性转变,因而奋不顾身的抛弃了一切。

3、美的理想与《天人五衰》中不可理喻的“无情”

任何一个读过《春雪》的人,看到《天人五衰》的结尾,恐怕都要潸然泪下,并且完全无法理解聪子的无情无义之语吧!按照《春雪》的激情,聪子怎么可能会忘记清显的存在呢?因此,我只能把这个结局解读为三岛的另有寄托:聪子的看破红尘,是作者本人出于反抗现实却不能成功的寄托,与其说是角色的选择看破,不如说是作者的选择看破。

在此,聪子已经不再是《春雪》中坚贞不渝的爱人,而是清显和三岛共同的、永恒的向往的符号,是三岛利用文学“自我治疗”的具体体现之一:

聪子在佛界静修和沉淀多年,她早已看破了人世间的一切,繁华生死也不过是烟云,而现实中的三岛是否参透了佛法的真谛呢?出世不仅要有思想的积淀,更要求身体力行的实践。三岛借助佛典,钻研佛法,运用自己的想象……在《丰饶之海》中处处营造“虚无”的气氛,在《晓寺》中,大段的宣讲很多自己也没有完全消化的佛教理论,但他并没有进入佛家真正的虚空境界。在《奔马》中……表现出强烈的改变社会的欲望和积极入世的思想。显然,佛教只是他文学华丽的外衣,只是他在不可忍受的现实中选择缓解心灵痛苦的一剂药方、逃避现实的一个寄托。表面的出世下隐藏的是参与现实、改变现实、实现自己“文武两道”理想的强烈愿望

p141-142《三岛由纪夫的世界》


三、余论:物哀应该摆在什么位置上

这一点就完全是我的大放厥词了,荒卿大可一笑了之,不必深究。

荒卿在文中提到了理解三岛由纪夫本人思想的两个关键角度,“物哀”和“向死而生”。

这两个角度无疑是正确的。但是,我认为,“物哀”的影响不至于被单列出来和“死愿”相提并论。原因很简单,在我看来,物哀是古今中外有创作者的天赋秉性。

借题发挥一下,我一直觉得物哀这个词,首先是被陌生化了,其次被过分解读为日本的民族性格,这实在是不正确的。

首先,物哀是什么?

触景生情,感物生情

p35,《三岛由纪夫的世界》

这两个词是不是做阅读鉴赏的时候很熟悉的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经》(先秦)

这是不是触景生情,这是不是物哀?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古诗十九首(汉魏南北朝)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初唐)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长恨歌》(唐)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赤壁赋》(宋)

这是不是能够赏心自然,天人合一,是不是“物哀”呢?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项脊轩志》(明)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红楼梦》(清)

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金锁记》(现代)

他希望这个萝卜在阳光照耀下能象那个隐藏在河水中的萝卜一样晶莹剔透,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但是这个萝卜使他失望了。它不剔透也不玲珑,既没有金色光圈,更看不到金色光圈里苞孕着的活泼的银色液体。

《透明的红萝卜》(当代)

这些是不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是不是物哀呢?

因此得见,所谓的“物哀”,是所有的诗人、文学创作家所有的一种天赋,崇尚自然之美,也是古今中外人类的天性,并不是说在日本人或日本作家身上体现的就怎么特别了。【妄议,妄议而已哈


最后,再次感谢荒卿的诚意和睿智的思考。得遇书伴,何其幸焉!


参考资料

《春雪》,唐月梅译,译文11年印刷

《三岛由纪夫的世界》,魏策策著,商务印书馆

豆瓣读书,《奔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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